2015年5月5日 星期二

Medea 冥王星的毀滅與重生

從神話和希臘悲劇初識Medea,就被她深深吸引。她常讓我聯想到東方的穆桂英和樊梨花,都是番邦異族或未歸化者,都是巾幗不讓鬚眉的女子。只是,穆桂英和樊梨花最終仍需順服,但Medea不同。她自始至終,都展現著自己的特質,星宮圖中的冥王星特質。

有高貴的血統(太陽神Helios的後裔),對醫藥的知識,和過人的膽識謀略,卻也相當冷酷決然。(報復的手段相當狠)

為追求自己的愛情,不惜和祖國決裂。為報復討公道,不惜對抗權力上位者。以計謀為Jason討公道,以計謀為自己報復。謀劃過程,和它方勢力迂迴周旋,不動聲色。思慮縝密周延,以利益交換的方式為自己預謀後路。

面對Jason指責她是不知感恩的異邦野蠻女子,Medea自始至終都清楚自身的自我價值。由一國公主成為流落希臘城邦的蠻族女子,面對歧異,不平等的待遇,但尊嚴從不屈下。

當她覺悟自己選擇的愛情,否定了自身的價值,她用最決然的態度斷絕一切。自身的憤怒毀掉了內在的神格,為了重生,毅然將自己推入極度的痛苦中。

Medea和Jason會相遇,起因於Jason需要取回金羊毛以得回自己的王位繼承權。在此,需要先了解金羊毛的起源:

King Athamas第二任妻子為了除掉前任妻子的一雙兒女,將炒過的種子交由人民播種,到了收成季節,人民面對的即是一片毫無穀物生長的土地(the barren land)。其第二任妻子因此假借神諭,要獻祭前任妻子的一雙兒女。這對男孩、女孩在要被獻祭之時被一隻羔羊載走。這羊後來被獻給Zeus,扒下的毛皮即是金羊毛。

探究神話,會發現不同的神話,有著相似的組成元素或模式,這模式即神話原型。神話原型常反映了人的集體性非意識層面的心靈運作,心理占星之所以由神話切入,詮釋行星宮位意涵,即奠基於此。金羊毛的神話原型,帶出人們面對大地之母/生命枯竭時的想法和因應:以另一生命的獻祭,作為媒介動能來淨化大地,以回復其生命力。

死亡-淨化-重生,這個原型主題,在和Medea相關的故事中一再出現。
Jason取金羊毛前,Medea的父親要他接受的挑戰,以龍牙為種子耕作並收割。由龍牙種子長出的士兵,會攻擊自身以外者。Jason依著Medea所教的方式,讓龍牙士兵自相殘殺,溝渠流滿鮮血。抽出故事元素來看,傳遞的依舊是,收割後的土地(貧瘠)需要生命的獻祭。

而身為太陽神Helios孫女的Medea,不僅俱有醫藥知識,能解決King Aigeus苦無子嗣的煩惱,更有讓死者死而復生的能力。她的形象與其說是一名巫者,更貼近女神(demi-goddess),一位代表死亡與重生的女神。

荒蕪的土地,需要淨化的儀式。但是,當女神被「憤怒」奪去了心智,她又該如何淨化自己荒蕪的心?

Medea在確定Jason的新娘願意接受由她的小孩所獻上的禮物後,曾說出自己內心的憤怒,她深知她所要做的是多麼駭人的事,但憤怒已使她失去理智,不計後果。這份「憤怒」是對Jason,對國王,對新娘。但是,更深沉的,是Medea對自己自身的憤怒。不惜一切代價所捍衛追求的,在Jason的背棄中全然毀滅。自己的選擇,否定了自身的價值。這讓膽識謀略兼俱的Medea,情何以堪。

Medea的手刃親子,以表面意義解讀,是為報復Jason。但深層意涵,以神話原型解讀,即是女神自身生命的死亡-淨化-重生。

Medea死亡與重生的女神形象和心理占星中冥王星的象徵意義極為相符。而她用計報復時冷酷決然的手法與態度,更直接體現冥王星的特質。Medea,可説是冥王星的具體化。只是,以往帶給他人死亡與重生的她,在遭受背叛後,這次,需要自己經歷死亡,淨化,而至重生。她有能力使自己的孩子死而復生,但手刃親子的痛苦,等於讓她經歷心理死亡。為了斷絕過往,她必須自己走入痛苦的深淵,沉澱自身當初的抉擇所導致的憤怒,歷經毀滅破壞後,重新取回內在的神性(理智)。

Medea,即是冥王星的體現。在極度的心理痛苦中,沉澱極端的情感破壞力,由心理蛻變中重生,徹底展現冥王的特質和最深層意義,令我深為著迷的神話人物。

劇末,Medea駕著由祖父太陽神所送的馬車離開。Deus ex machina(機械神)的安排是Medea一劇中引起爭議的點,一般多將此視為敗筆。希臘古劇新讀,這樣的安排或許暗示了,Medea這位出身高貴者,因為自己的性格而鑄下大錯,歷經深層的苦痛與轉化後,重新取回自身的榮耀。而劇中她所經歷的死亡與重生不也俱備了淨化 (cartharsis)的功能?以此來看,Medea,這位非典型的悲劇英雄,這齣非典型悲劇,其實相當符合Aristotle對悲劇英雄與悲劇的定義。

2015. 姈